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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(13)撞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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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(13)撞見

“蘇姑娘!”

未曾行遠,甚至還未得及將心頭那點異樣舍去。

迎面撞上匆匆而來的宋老爺。

“你來的正巧,我正要去尋你。”

“尋我作甚?”

莫不是那倆土匪提及旁事,令緊隨其後的宋老爺聽見?

但他們身為這府外人,即便在我身為白貓之時,也無半點交集。

按理說,他們所行所為,都已為我所知,不當有何變故才是。

“珠鏈啊!”

宋老爺面露不解,善意提醒我道:“是那串紅瑪瑙珠鏈,蘇姑娘不是願與我同往,一塊去瞧瞧?”

“你知曉它在何處了?”

“正是,”宋老爺儒雅笑笑:“原我生前不知哪日,將那珠鏈許給了三房,如今應當正在她手中。”

原宋老爺從未記起此事?

“府上三房妻妾,難怪宋老爺貴人多忘事。”

“人死為鬼後,那些生前事,通通都想忘了個幹凈,只願無事一身輕,”

宋老爺並未在意我調侃諷言,只扶額感嘆道:“若無人提醒,我還真徹底忘記了此事,好似從未發生過一般。”

從未發生……

張客商將珠鏈送往大夫人處時,大夫人見那珠鏈華貴,便說許是給三夫人的。

也未曾苛難,還讓管事親自送了去。

而三夫人見著那串珠鏈,見喜心切。

左右宋老爺已死,旁人都說是予給她的,也無人能指正此事,她又能將到手的珠鏈推出去不成?

至於宋老爺,恰巧從後花園中,商議偷盜珠鏈的土匪那得知此事。

卻也不知,到底有無發生過這場允諾。

撲朔迷離,再無人能說清此事。

“蘇姑娘,莫非你失了熱切之心?”

見我遲遲未動,宋老爺卻已按耐不住,疑惑問道:“若你不願往,還請在此稍歇片刻,待我去去便來。”

“且慢!”

我一伸手,虛虛攔在宋老爺身前,對上他問詢目光,輕笑一聲。

不必算時候都知,那珠鏈早就不在三夫人處,去同柳葉刀找找,或許還能尋到。

但我更想知曉的是……

“宋老爺,不知你到底為何,執著於那串珠鏈?”

即便根本不知珠鏈所在,從張客商到大夫人,從大夫人院中到前院書房尋管事,來回於府中奔波。

甚至又回後院之中,歷經怨鬼生變,那樣一場禍事。

依舊沒有打消,他尋找那串珠鏈的念頭。

宋老爺一哂:“我不是同你提及,那珠鏈乃是舉世難得的珍寶,我托人尋找已久,這才在京中典當行露了面。”

“生前執念如此,至死時也未曾尋得,如今陰差陽錯尋得,若不去瞧瞧,難消我心間缺憾。”

“更何論,日後飲了孟婆湯,入下一世輪回之中,哪還能再記著此事呢?”

可他不是鬼差?

當了鬼差,也要喝孟婆湯,入輪回麽?

搞不懂這許多。

又因是從他心聲得知,真正涉及他此番救世的隱秘,倒令我空守著個秘密。

說不得,問不得。

但我還是覺著不對。

因而未曾出言,只延續這份默然,無聲盯著他不放。

“蘇姑娘,無論做人做鬼,人間長樂,地府亦安康,活得輕松自在些,不好麽?”

氣氛一時滯澀。

好似有無形的壓力,漸落在宋老爺眉間,令他不由肅起臉。

“你這又是何苦追問到底,往自己身上攬事?”

但我依舊未曾退讓,雙手抱臂,凝眉與他四目相對。

一場無言的拉扯。

半響,他才似敗下陣來。

長嘆一聲,與我道:“你真想知曉?”

我迅速點點頭。

卻只見他又嘆了口氣,難得鄭重地,又問了我一遍。

“若我說,你知曉此事後,便是你想抽身而出,也再退不得了。”

“你可還願知曉麽?”

哪還有路可退?

自打我出現在這府中靈堂,不就是背水一戰?

何曾見到過退路。

雖頗感命定的無奈,但聽他問出口,我依然毫不猶豫地點了頭。

為救這世人。

“蘇姑娘,當真是勇氣可嘉。”

能以一毫無記憶的無形之體,一路追尋事由因果至此時。

我謙虛地受下他誇讚。

“也是命運生巧,”

宋老爺喟嘆道:“讓你一新喪之鬼,誤打誤撞地,來到我這宋府之中。”

“又誤打誤撞地,遇見我得以從地府歸來。”

“雖身有重任,然你既入我府,便是我府上貴客,若想與我同賞珠鏈光華,那我自是求之不得。”

耐心一點一點,快要被這往事閑篇聊得告罄。

卻總算聽得,宋老爺話鋒一轉。

“可若是,想知曉那串珠鏈的隱秘。”

宋老爺飄落在地,不似從前輕懸,而是如常人般,步履朝前邁動。

一步一步,他走在月季旁的鵝卵石小道上,背影格外閑適。

忽地,他擡頭望了望月亮。

低沈的話音緩緩流出:“那,便與救世有關了。”

果然!

趁他不曾回頭,我總算能無言發笑。

我便知曉。

他受閻王命令而來,身負救世重擔。

若平白無故花費這樣多工夫,只在那串常人認為珍貴的珠鏈上。

想必就算閻王見了,定也有所不容。

哪裏能放任他如此?

“那珠鏈乃是舉世難得的寶物,這點,我並未欺瞞蘇姑娘。”

若要從頭論,少不得提及隱瞞亦或欺騙之事。

宋老爺亦清楚,因而只補充道:“只是未曾說明,這寶物,非但在陽間算寶,在陰間,亦是難得。”

“亦或是說,那本就是陰間之物。”

“可既是陰間之物,又怎會出現在京城典當行?”

我竭力回想著那串珠鏈的神秘,卻僅能記起它奪目的光華。

許這也是神秘之處吧。

卻見宋老爺並未放在心上:“陰間寶物甚多,一時不慎,往人間流了去,亦不足為奇。”

“且說它與救世相關。”

我立時投去全副心神,傾耳相聽。

“那寶物,有改變運勢之效。”

“改變運勢?”聽得我不由咋舌。

這又是哪門子作用?

“說來許覺著空大,實則簡易,能使人交上些許好運。”

地府到底有多少好物?

這等寶貝流失,也算不得一件大事麽?

“雖它現下,功效甚微,也變不得什麽。”

難怪不尋,原本屬雞肋之物。

“可若佐以時空輪轉的法力,將其註入珠鏈當中,便能極大發揮出珠鏈的作用,使其真正改變世間運勢。”

宋老爺目光灼灼:“亦為,救世。”

這倒是我突想起,之前被那突然出現的怨鬼,打斷的一問。

“那你從前所說,被閻王選中最為關鍵一事?”

“不錯,”

宋老爺緩緩擡眸:“只我知曉,那珠鏈於人間所在,且讓張立命人送來。”

“時也,運也,蘇姑娘你瞧,這不正是改變運勢之事?”

若宋老爺生前未曾尋得珠鏈,閻王不會選定他。

若未選定,亦無人能用此法救世。

嚴絲合縫的巧合。

也不知是否珠鏈之功。

但宋老爺瞧來分外篤定。

那珠鏈,真有這般神奇不成?

“蘇姑娘,我只最後問你一次。”

宋老爺眉眼間,是從來未曾有過的嚴肅,直直盯著我,如同想要看透我靈體深處。

“即便最後,你我什麽好處都未得,你也願去救這人世?”

故作遲疑片刻,我同他微頷首。

只我私心知曉,那股子真切的爽快勁。

歷經這許多,他們早不是戲文裏的人。

一喜一怒,都是在這人間中,活生生的人做出。

可想救他們?

自然。

即便沒有重獲肉身的交易?

不錯。

心底在一問一答,卻叫我更加認清。

那是能救下一條人命,得來的由衷欣喜。

已不是旁事能夠替代。

直至我與宋老爺一道,徐徐往三夫人院落而去。

後知後覺地,我才恍然了悟。

我曾不知,因果考驗善心,當以何做評判?

救下一條人命,還是兩條,三條?

但我現下好似懂了。

那是徹徹底底的改變。

至三夫人院中,月色下的小橋流水,湖心小築顯得格外幽靜,一樹煙柳徐徐垂落,一如往昔。

屋外未曾見到任何人影,只屋門緊緊關著。

但這對我們魂魄而言,哪算得上個事?

輕巧間,便穿過正房木門。

一打眼,三夫人分外嬌媚的容貌,瞬間便能奪去所有人目光。

她斜倚在榻上,手中拿著話本,正同放好裝有糖蒸酥酪十盒的七香,頗為自在地說著話。

身旁的宋老爺突見此景,顯然一頓。

這府上一路掛白,遇見的主子下人,要不在做正事,要不在為他哭靈。

好似還真是頭一個,在他死後,這般悠然自得的。

還是他的三房,生前最得他寵愛的三夫人。

但現下這時分……

這還哪算得上件大事!

一路被珠鏈並那因果占據心神,待我真正飄入此屋,一件迫在眉睫的天大事,才陡然進入我腦海中。

叫我略僵硬地,瞥向漸漸冷下臉的宋老爺。

“啪——”

三夫人猛地合上手中話本,眉間顰蹙,透亮的眸子有些失神地盯著七香。

如同我初回見她時般,喃喃出聲,問著旁人的死。

“怎又是如此突然”

哪知自個兒當下最大的禍事,就在她跟前,三兩步之外,死死定住。

自打進這屋後,便再未動一下。

這是氣得狠了。

但這,不過才是個開始……

我怎能忘了。

忽地,輕微敲窗聲響起。

在這陰陽交匯,卻同樣寂靜的氣氛中,愈發顯出其存在。

三夫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一驚。

囑咐七香守好門後,下了榻,施施然往木窗邊走去。

宋老爺目隨她,緊望著那傳出響動的木窗。

誰知我現下煎熬!

如同在油鍋裏滾了三番。

都已快忍不住,想蹦出從土匪那聽得的粗鄙之詞。

宋老爺提議,要來三夫人院中找珠鏈時,我怎能忘了這樣一件天大的事

——大少爺會在此時,夜訪三夫人。

三夫人快步上前……

眼見為實,何況正主能看個全程。

哪裏有法子能洗清二人幹系?

我眼看著,宋老爺生前不知,卻是死後成魂魄,誤打誤撞地,親眼見著這修羅場。

我開始同情宋老爺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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